朝歌已暮

世界微尘里,吾宁爱与憎
争当佛系小文手

【明宝】入骨


❤是玻璃渣,是刀子,是虐,但不是BE

不是BE不是BE是HE,你们看我真诚的眼神




001.


李大宝葬礼的那天,龙番市气象局发布暴雨预警。



002.


出殡的车开出了很远,所有的警官都还维持着脱帽默哀的姿势,没有人抬头,也没有人打破这份流泄的沉默。

秦明站在雨里,没有撑伞,雨滴顺着方正的下颚往下流,衬得他瞳孔,涣散着空洞。

他还没有接受,李大宝殉职的这个事实。就好像他救她出水箱时,她冰冷的唇温,还停留在他的唇上一样。

没有生机,唇色是微弱的青白,一点都不像平日里,活蹦乱跳,没心没肺的模样。

秦明实施心肺复苏术的时候,手都在颤抖。按理说解剖了多少人体的手,是不会产生这样剧烈的颤抖,这不符合法医的职业标准。但他每一次下压胸腔的时候,都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,从眼眶溜出,落到大宝苍白的脸颊上。

那样陌生的泪水,在大宝睁开眼睛的时候,也软弱地流下过。刹那间他只想许诺,用许诺拖住睁开眼睛的女人。

却眼睁睁又看着她闭上双眼,呼吸机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喊声,刺痛秦明的耳膜。

最后是林涛奋力上前,用上受伤的手,才勉强拖住一边压着呼救铃,一边咆哮着喊医生的秦明。

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,无能为力,只能咆哮,只能低吼,用这种方式,宣泄他胸口暴涨的恐惧。

最后医生低头,说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


秦明突然就失去声音,颓丧地退了一步,挣开林涛的禁锢,却又好像不信般,直起身子,踉跄地走到大宝床边。

呼吸机发出单调的提示音,不再变化的音高宣告她的死亡。大宝阖着眼,看起来仿佛只是因为办案,不得已在乡村过夜,她睡着时的模样。

林涛有些害怕,秦明红着的眼里,透着万念俱灰的希冀,仿佛大宝只是在装睡,联手医生演出一场好戏,秦明一走近,她就会猛地坐起来,恶劣地哈哈一笑,说,吓到你们了吧!

但是她没有。

呼吸机仍在发出悲鸣,秦明却觉得耳中空洞一片,除了嗡嗡的蜂鸣,他什么都听不到。

秦明握住大宝冰冷的手,用克制住颤抖的声音,仿佛只是在叫醒装睡的人一样。

“大宝,起来。”

大宝没有反应。

“有案子了。”

他撒谎。

“那不是回光返照,你骗不到我。”

他用专业威逼。

“你不是说要吃煎饼吗?”

他用食物诱惑。

“我还没给你买。”

他用承诺提醒。

“你起来,我带你去。”

他的声线里藏着低不可闻的恳求。

“大宝,睁眼。”

秦明仿佛被抽光了力气,慢慢从床边滑落,双膝着地。


一如当初他顺从地跪在池子面前,是为了求大宝生。

而现今他跪下,刺入耳膜的呼吸机的尖叫声,宣告大宝死。


生死有命,身为法医,他懂。

尽人事知天命,经历过骨肉分离,他懂。

只是那一双,揭开过多少秘密的佛心鬼手,也救不回,像朝阳一样总是笑着的女人。


秦明把脸埋进颤抖的掌心,突然狼狈地爬起,咆哮着摇着床架,大喊。

“起来!”

“李大宝!你起来!”

他红着眼,吼得撕心裂肺,仿佛他榨干肺里的空气,就能求得她一线生机。

“58一斤的小龙虾还没吃!你这个吃货舍得吗!”

他近乎是凶狠地摇着床沿,仪器落了一地,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。他用力咆哮她的名字,好像如此就能将她唤醒。

“李大宝!”

医护人员老练地一拥而上,拉住他,“秦先生请你冷静一点……”

秦明尝试挣脱开,却是两拳难敌四手,被一步一步架远,他仍在狼狈地挣扎,试图到她身边去。

“李大宝!”


长时间未阖眼的看护让秦明力不从心,力气渐失的男人一次次试图推开医护人员,用咆哮遮盖耳边一句句大宝已经死去的陈述。

林涛走上前,制住他挥舞的硬拳。

“够了,秦明。”

林涛包扎过的伤口又迸出猩红的血迹,他直视秦明布满血丝的瞳仁,困难地开口。

秦明转过头,涣散地注视着林涛,终于溃然放弃挣扎,缓缓地垂下双手,怔怔地、直直地,跪倒在原地。

室内回归沉默,唯独他撕心裂肺的咆哮,还在空旷的四壁中回响。


最后他将自己圈抱起来,脸埋进膝盖,跪在池子面前爬地磨破的伤口龟裂,他浑然不觉,只是用嗫嚅的声线,恳求着低喃。

“大宝。”

“你醒醒。”



林涛终于不忍再看,别过脸,泪水顺着脸淌下。



003.

“林队,秦科长呢?”

新任法医助理敲敲林涛办公室的门。

“他不在。”林涛看着手机回信,没抬头,身上是难得的正装。

“每年清明节都不在,扫墓去呀?林队你今天穿得很正式嘛。”

“要扫墓的人是我,他我不知道去哪儿了。”林涛放下手机,起身,正了正袖口。

“林队也去扫墓?”

林涛看了新法医助理一眼,快步侧身而过。

“别问太多,也别和秦明提。”



004.

大宝租下的房子在租金断缴后,正准备被房东转租。那时候出现在房东眼前的,就是胡子拉碴的秦明。

他用高于市价的价格恳求房东将房子转手,房东干脆利落地回绝,却架不住那个男人日日的拜访与请求。

房东不懂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,对这套出租房的执念。每每回绝之时,那男人都会知趣地离开。只是离开之时,总是会用诚恳的语气,请求房东不要清理房间里李大宝留下的物件。

“你是李大宝的什么人?”某日那个男人再次准时上门请求转卖时,房东问他。

那男人张张嘴,像是不知道用怎样的话语回答,也像是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般,眼底显出陌生又怅然的痛楚。

“我没听说她有哥哥,她父母忙着她的后事,也只是让我等几天,他们会来整理她的遗物。”

约莫是后事二字刺激了眼前的男人,高大颀长的身躯微微一抖,像不堪语词之重般闭了闭眼。

“我是……她的上司。”

“上司哪里还会管这么多事儿,你是喜欢人小姑娘吧。”

眼前的男人倏地抬眼,房东对上他不知所措的眼眸。

明眼人一看就透,房东看着眼前男人西装凌乱的模样,感叹一句,“可惜了,人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。以后你遇上了喜欢的,得快着点。”

末了房东挥了挥手,“都缠了我多少天了了,卖你就卖你吧。只是屋子里的东西,你得自己去和人父母说。”



005.

秦明拜访过大宝的父母。

并不是以上司的身份寒暄慰问,而是将水良案的始末如实相告,以负荆请罪的姿态。

对面长者听着女儿死讯时,颤动紧握的双手,和大宝神似的母亲,扯住他西装时迸出怨怼的悲号,以及大宝父亲安抚痛苦的妻子时,垂落的眼泪,都映入秦明的眼底。

拉扯着刺痛他的神经。

彼时他曾想过,能养出大宝这样爽朗的女孩儿的父母,会是怎样一对开明的眷侣。而他来不及求证自身的猜想,就间接地将这一对夫妻,定格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恫。

大宝的父亲颓靡地苍老了模样,抱着痛哭的妻子,沙哑地开口:“大宝入这行开始,我们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。只是没想过这一天,来得这么快……”

秦明不堪重负般,痛苦地握紧双拳,拳心颤抖。

他请求保存大宝生前房子的样子,所有需要的费用他一人承担,大宝父亲点点头允诺,然后温和地下逐客令。

“我和我太太都需要时间接受,大宝的事有劳费心了。”



006.

林涛从来不知道这些年的清明节,秦明去了哪儿。

他只知道秦明在大宝死后,三天两头消失不见,曾经良好的工作状态彻底宣告破产。

而局长也没说什么,放话给林涛,不影响案子进度就好。


他从来没在墓园遇见过秦明,今年也一样。宝宝弯腰把鲜花放在大宝的墓碑前,林涛扶着她小心翼翼地站起。

“我经常听林涛说起你们三个,”大着肚子的女人温温柔柔地开口,五指抚过墓碑上灿烂笑着的照片,“我时常都想,要是能认识你就好了。”

“可惜晚了一步。”宝宝摸摸肚子,对着照片中笑容明丽的大宝微笑着询问,“我想叫这孩子大宝,希望他像你一样,出色又勇敢。”

“希望你不要介意,能用你的名字命名,是这孩子的荣幸。”

林涛搀着宝宝,对墓碑微微鞠躬,轻声说道,“小龙虾上市的时候,我们会带着新口味再来的。”



007.

每年清明,秦明都窝在大宝住过的房子里。

这样说或许并不准确,当房子的房产证改写秦明的名字后,他就常常住在这里,自己的房子倒是成了偶尔才归的客居。

他经常不假他人之手,做屋子里的卫生,然后发现之前不被大宝整理到的死角里,亦或是各种夹缝里,零零碎碎的物件。
有的是逢年过节别人送的贺卡,有的是吃小龙虾的凭据,有的是樱桃小丸子一家人窝在暖炉里的图片。
更多的是相片,相片中的人物总是肆意微笑着的女孩,眼神干净得让秦明想起她趴在电箱上,摇头晃脑地说「我这人就没有阴影」的笑模样。

然而她粗心大意到把自己的照片弄丢进桌缝,却煞有介事地把秦明写给她的,随附风衣的卡片,装裱进相框。
秦明看着照片里的她巧笑倩兮的模样,找了个相框,好好地放了起来。
而后摆在阳光能照到的餐桌上。



008.

秦明多了发呆的习惯,虽然美其名曰冥想,但他的思考方式并不符合冥想的准确定义,秦明自己也知道。

他时常坐在沙发上,抱着大宝搜罗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抱枕,听完电视里所有她收藏的曲目。

她收藏的曲子和她的抱枕一样千奇百怪,有重金属的rock,有激情四溢的探戈,有悠扬华美的圆舞曲,也有各式各样的轻音乐与交响曲。

像她的人一样,看上去一副迷糊又开朗的模样,公事之中又精干无比,和林涛一起挤兑他的时候显出一股古灵精怪的俏皮,关心他的时候,眸子里又透出温柔的澄澈。

他偶尔也会做向来热爱的缝纫,所有的工具都因为他一来一往的时常叨扰,在大宝的房子里齐全。

但设计打样的时候他总是出神,走神之后再回来,又是打样出一张女性衣物的柔和曲线。

屡试不爽,秦明便把那些打样都收好。有她热爱的小西装,有他设计的茧型大衣,和根据她肤色配色的围巾。

给李大宝设计的衣服,一件件被秦明收好,就像她的尺寸,她的肤色,她的五官,她的身形,都被秦明烙印在心底,分门别类藏进脑海深处。



009.

新法医助理发微信问他去哪儿了,他没回,退回到联系人列表。

除了未读消息,有聊天记录的只有林涛,和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年前的大宝。

点开,大宝的聊天记录铺开。她总是好几条一起发来,像个话唠一样絮絮叨叨个不停,每次秦明的手机连番响动,他就知道,是李大宝又打开了话匣子。

这一页第一条是我们去吃小龙虾吧,第二条是让林涛请客,第三条是要吃58一斤的,第四条是警告他不许带手术刀。

所有的记录,一条条,一页页,他翻看的次数多了,就都记住了。

但偶尔偷得浮生,他就坐在李大宝的沙发上,抱着那些靠枕,一页一页翻。

仿佛这样,就像她还活着一样,在手机那头手舞足蹈地连发好几条,催促着喊他,老秦,我们去吃小龙虾吧。



010.

又一年清明。

林涛已经不再如往年般问秦明人在哪儿,是否需要同行,他也从不问秦明去了哪里。

他不知始末,但他至少能猜出,秦明的固定失踪,和大宝有关。


他很久没有在秦明面前提过大宝了,李大宝这个名字成为他们俩心照不宣的禁语,即使舌尖试图抖落词汇,唇齿都会悲伤又坚定地拦住声带震颤的气流。

林涛也知道,秦明从不去上坟。

好像不去看那片铺着白花的草地,秦明就能忽视大宝死去的事实,缩进他新构筑的,满是李大宝的小天地。


每到清明节,秦明就拿着楼下买的煎饼,摊了两个蛋的,坐在大宝家的沙发上。

从东方既白,到长夜未央。

清明节结束的宣告,是电子闹钟一声“滴”的轻响。

秦明仿佛从恍然中惊醒一般,默默地吃掉已经冷透的煎饼,用维持同样姿势一整天,而僵掉的手。

大宝说她想吃煎饼,能不能加两个蛋。

可是等了六年,她还没有来。



011.

秦明三十七岁的时候,新来的法医助理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新来的。

他也不曾这样叫过他,其实秦明并没记住这个法医助理的名字,只是「新来的」是他曾经叫大宝的称呼,除了曾经的大宝,他对谁都不想这么叫。

龙番市警局里警员来来去去,终于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李大宝这个名字。她成为挂在烈士墙上,那些沉默着名字的烈士,所有故事都只剩照片下方一张薄薄的卡纸。

但秦明还记得李大宝,她的一颦一笑,她调侃时上挑的眉峰,她笑起来时弯月一样的双眼,所有贴着李大宝标签的回忆,都和法医室的试管一样,在他脑海里排列整齐。

他从没有停止过等待的姿态,即使他蜷缩在避及时间长河而筑起的蜗居里,维持他苦守的姿势,他也比谁都清楚,他等待的人,不会再度出现了。

但他仍旧在等,僵硬的肩颈肌肉已经在他年复一年的等待姿态里恶化成肌肉结块,但他从未停止等待,也许是因为他的时间已经停止,永远停止在大宝再度闭眼的那一秒。


随着大宝的故事一同淡化的,还有秦明和林涛。

也许是为了不再重蹈大宝事件的覆辙,秦明主动疏远了林涛,林涛也曾追逐过,奈何秦明拒绝他的架势太坚决太明显,如壮士断腕般透着决绝。

“我不想让你的孩子才上幼儿园就失去父亲,孩子的心理健康很重要。”最后一次谈话,秦明直视他,却在不自觉间用上李大宝说过的话,“有万分之一的风险,我就要规避。”

最后林涛怒摔杯子,大骂你秦明就是个胆小鬼。

秦明不语,半晌后默默地点头。

他是胆小鬼,他失去过大宝,他无法再次承受那种失去的疼痛。

他是自私的,他的疏远,不光是为了保护林涛,远离被他连坐的风险,也是不愿意面对,倘使林涛被他连累,林涛的家人悲哀的神情。

他已肩颈劳损,承担不起重蹈覆辙的撕心裂肺。

林涛终于无能为力,秦明拒绝他的身影太绝望太哀伤,他几乎能看见有关大宝的过往,是一把锋利的小刀,每分每秒都在秦明身上缓缓拉开一个口子。

不置他于死地,却永远以凌迟的姿态。

千刀万剐,搅碎血骨。

这是秦明给自己的惩罚。



012.


大宝的母亲没有原谅他。

即使他时常拜访,他收到的都是冷漠多,问候少。秦明不觉意外,十年对于丧子之痛的夫妻而言并不长久,于是他的拜访也仍旧锲而不舍。

李父也并没有多少热络,他不迁怒,但并不意味着他失去女儿的痛就更少,十年间遍生的华发沉默地宣告他不曾言语的悲伤。

秦明前来拜访的时候,李母就躲进厨房,李父偶尔拉着他喝茶。

“我以为上次被我妻子那样痛骂之后,你不会再来了。”

李父推了一小个茶碗过去,琥珀色的茶汤像盛着沉甸甸的故事,微微荡出水漾。

“阿姨在气头上,总是要发泄感情的。”秦明点头谢过,饮尽。

“你阿姨也就算了,你也不怕我下毒。”李父微微一哂,“你从来知道我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秦明点头,“即使您投毒了,也没关系。”

李父投去疑问的视线,秦明不语,低头呷茶。

李父想眼前的人意思恐怕是术业有专攻,即使下了毒,他不自然的微表情也逃不出秦明磨练多年的刑侦素养。

秦明却不是这个意思。

他想的是,如果李父下毒,他也就解脱了。


他仍做着大宝热爱的那份工作,替她揭露尸体无声的秘密,替她伸张她已经无法伸张的正义。

但如果他也走向死亡,也许能见到停留在十年前的,未老的李大宝。

无神论的法医怀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希冀,一次次为她站上解剖台,又一次次为自己,前来拜访她的家人。

他替她完成梦想,替她完成无缘的尽孝,也因为她而坦然面对刑侦中每分每秒的死亡威胁。

他坦然面对死亡,不仅是因为无所畏惧、不再留念,也许更因为的,是刻入骨髓的,名为李大宝的想念。

每每思念,都像有万虫蚀心,啮齿啃破他的心室,所有血液从被蚕食的胸口,喷涌而出。

十年前池子咆哮过的话,秦明记得都不甚清晰了,但唯独一句,他觉得池子说对了。

“杀了你,这样你就不用面对她的死亡了,是吗?”

每每脑海中回响起她尖利又疯狂的质问,秦明总是沉默地回答。

“是啊,那我就解脱了。”



“我那是玩笑话。”李父摆摆手,伸去壶嘴,为他续上一杯。“都十年了,你也可以释怀了。”

蠕蠕唇,李父补上一句,“如果大宝在,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。”

曾几何时,女儿的名字已经陌生到吐出之时,舌尖都扭不成型,大宝的名字是他声带疼痛的症结,避忌不谈,尘封十年,舌尖早已积上了灰。

唯独眼前的男人,眼角也被时间堆上了细细的纹路,却自顾自将自己永远定格在大宝离去的瞬间。

像为了使大宝的笑靥在他心底永不褪色般,执拗地定格。

“这不是折磨。”秦明摇摇头,“能把您和阿姨当成自己的父母尽孝,是我个人的愿望。”

这是他早已埋藏心底,却后知后觉的夙愿,从他开始好奇李大宝双亲的模样开始,他也许就动了终有一天能称他们为父母的念头。

而这愿望,随着大宝的离世,终于迟来一步般浮出他沉寂已久的心湖,却终究成为可念不可得的奢求。


秦明向李父点头示意,“我先走了,您替我和阿姨说一声。”



013.

林涛家正上小学的儿子,适逢自家妈妈因公出差的时候,会被林涛接来局里。眼睛乌亮乌亮的男孩对谁都不怕生,像走自家厨房一样滴溜着在局子里打转。

然后就转悠到了秦明的办公室。


秦明看着那双和林涛如出一辙的眼,神气活现,透出一股子正气凛然,一看就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。

执拗,热忱,又正直的眼神。

秦明敛了敛睫,看着男孩不见外地走进来,架势和林涛一模一样。

“您是秦明叔叔吗?”

小男孩转悠了一圈,趴在他的办公桌前,问。

秦明点点头,“你是林涛的儿子?”

小男孩咧开笑容,笑眯眯地回应,“对呀,我叫林大宝。”


秦明手上的笔猛地一停,在纸上划出一道口子,仿佛是心口也被拉上一刀,淤积的血液冲破刀口,争先恐后汹涌而出。

「大宝不是个男的吗?」

「那是赵大宝,我是痕检科的李大宝。」


“你说你叫什么?”他用轻如耳语的气音问。

“大宝呀。”小男孩摇头晃脑地重复了一遍,“大方的大,宝贝的宝。”

「有一种人鼻粘膜上的嗅觉神经分布比我们常人要密集,这种人万里挑一。」

「这么小概率都被我们碰到了,大宝这名字真没叫错。」

“我妈妈说,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爸爸和秦叔叔很重要的人,希望我成为和她一样出色的人。”

秦明怔住,曾经他为了不再连累任何人,而决绝地把林涛也推开。他以为这样削断一切,是最好的保护方式。而林涛却像是在宣布立场一般,坚定地告诉他,秦明可以是胆小鬼,但他林涛,不怕。

林涛和他一样,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大宝的怀念。而林涛却没有秦明那些藏在心底的软弱,坚定地娶了自己的宝宝,是有着能够保护她的自信,与面对未来一切变数的心理准备。

林涛,比因为失而复得,得又复失情感羁绊而软弱的秦明,更勇敢。


秦明放下笔,伸手,前倾的身子横过整张办公桌,掌心落在小男孩的发顶。少年的短发是有点扎手的柔软,像李大宝鸟窝般张牙舞爪的乱发。


“大宝。”秦明低声地念着,拍拍林大宝的头顶,眼神里透着点缱绻的寂寞和想念,仿佛在叫眼前的少年,又仿佛在呼唤多年前已失去踪影的某个人。

而后秦明收手,微笑,像一个长辈看着自家后辈一样,流露出亲近又威严的神情。

“好名字。”


014.

大宝母亲病危时,李父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他。

他当即把手上的工作,推给早已也晋升成正式法医好多年的前法医助理。

当然,很遗憾的是,他还是没有记住他的名字。

ICU门口孤零零地站着李父,佝偻的背影像不堪时间的重负般,诚实地苍老。

秦明快步上前,扶住老人颤抖的双肩。


李父和秦明踱步去了走廊,向秦明借烟,秦明踌躇两秒,掏出烟盒,熟练地点火。

“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,”李父接过烟,双眼被烟雾熏得眯起,“以前大宝总是拿你当我的反面教材,说她的上司是个灵魂没有人味儿,但是烟酒不沾,身体干净的三好男人。”

李父的话比平时多,拿烟的手在抖。秦明也点了一支,没有叼上嘴,只是在指间,微弱地燃烧着火光。

“大宝走了以后,就都试了一遍,觉得还是烟比较好。”

他抿了一口,清冽的烟草蔓延过唇舌,安抚着因为喊出「大宝」二字而麻痛的声带。

“至少心里有个寄托,是吧。”李父手一抖,落了一地的烟灰,“大宝说过你们这行儿,压力大,有的时候想不出案子,就彻夜彻夜地抽烟提神。然后她就拼命夸你,说你不用抽烟,看着手术刀,眼神都来劲儿。”

李父发出沙哑的笑声,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烟灰,笑得有些尴尬又无奈,“本来想对着窗外弹的,人老了,手也不听使唤。”

秦明不知道该说什么,岁月摧残李父,也摧残着他,他偶尔也会觉得嗓子烟熏火燎地咳嗽,有时在解剖台前弯腰久了,也会觉得腰肌劳损慢慢地在侵蚀曾经的年轻。

“你阿姨这次,恐怕有点难喽。”李父又要了一根烟,点上,深吸一口,借尼古丁焦灼的香气,麻痹肺泡里无能为力的感伤。“之前进了医院好几次,也神志不清过,但都没什么大事儿,这次终于成大事儿了。”

像是呛进了寒风一般,李父如风箱般低咳了几声。

“您应该告诉我的。”秦明皱眉,看着李父佝偻且颤动的脊背,收起了烟盒,轻轻地拍击李父的背。

“这不是你阿姨不同意嘛。”

秦明了然,“即使阿姨讨厌我,如果我提前知道,也能帮衬一点。”

李父摇摇头,冲他笑笑,“你阿姨说,小秦工作可忙,不要让人一起跟着瞎操心。”

看着秦明略显怔愣的神情,李父局促地搓了搓手,“都十五六年了,你阿姨早就不怪你了,只是都这把年纪了,实在拉不下脸说。之前我让你带回去的菜,都是你阿姨早起现煮的,就怕你成天窝在大宝那个小屋子有一顿没一顿的……”

李父的解释被护士寻找病人家属的喊声打断,他们应声,医护人员走到他们面前,委婉地说着,他们已经尽力了。

秦明夹着烟的手一抖,烟灰落了一地。

 

这句话,他再熟悉不过,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,萦绕在耳边,残忍地回响。

 


秦明换上无菌服后,突然有点不敢走进病房。十五年前,他眼睁睁看着李大宝在病床上,香消玉殒;十五年后,是与李大宝眉眼相似,却多年未曾笑过的李阿姨,化为一抔黄土。

李阿姨带着呼吸机,微微睁着眼,看着他们。李父背过身,揩了揩眼睑,而后转过来,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,古色古香地调情。

“瘦了你也好看,老伴儿。”

而后李父让出位置,示意秦明上前,秦明迟疑了一刹,握住李阿姨的手。

“李阿姨。”

李阿姨呼吸机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不赞同地轻轻摇了摇头。

相知相守多年的李父懂她心意,轻斥秦明一句。

“还叫李阿姨。”


秦明顿悟,握紧李阿姨的手,抖着下唇,颤抖却果断地喊了一句。

“妈。”


李阿姨欣慰地点点头,打点滴的那只手,缓缓地伸过来,覆在秦明的手背上。

唇动了几下,呼吸机下已经发不出多少气音,秦明将唇语看得仔细,李阿姨说完话,扯了扯嘴角,苍老的手拍拍秦明微颤的手背。


“小秦啊,我们家大宝就交给你了。”

而后那只老迈的手,轻轻地垂落。



015.

他再一次上李家,李父已经处理完所有的后事,又把他扯进茶室,俩大老爷们儿吃茶。

李父给秦明推去一小个茶碗,仍旧是琥珀色的茶汤。

“小秦。”

秦明抬头,茶香袅袅,浮出一抹缥缈的烟篆,透过烟雾,许多东西都看不真切。

“这么多年,你阿姨和我,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了。

“你阿姨去了,我日子也不长久。你以后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。

“你也快五十的人了,得照顾好自己,你李阿姨那句话儿也别往心里去,趁早找个伴儿。”

李父呷了口茶,上了年纪的手,泡茶的功夫褪色不少。

“大宝不会怪你的。”

像被热气熏涩了双眼,秦明低头,啜饮茶汤。

茶涩,在舌尖滚出苦香。苦尽甘来,却只是短暂地在舌尖停留几秒,又涌出令人麻木的苦涩。

“我只要李大宝。”

李父的手顿了顿,又续了杯茶,啜进唇齿,苦涩生香,掀了掀唇。

秦明在烟笼这头听见李父飘渺的一句低赞,却在他耳边,如梦圆般响亮地炸开。

“好女婿。”


秦明一哂,借品茶的动作低头,被热气熏出的泪落进茶汤。



016.
 
秦明正在思考数年后的退休事宜时,办公室门被敲响。
 
林涛家叫大宝的男孩已经不是当年那副傻乎乎的模样,西装笔挺,鲜衣怒马般飞扬着年轻的神采。
 
眼神倒是一如小时候不变,热忱,正直,对正义透出执着的追求。
 
 
“秦教授,我是C大法医系应届毕业生林大宝,我想请您收我为徒。”青年在门口一鞠躬,背挺得很直。
 
 
秦明摘了老花镜,不耐烦地挥挥手,双鬓已有霜雪。
 
“让你爸来和我谈。”
 
林大宝义正言辞,“我爸已经同意了。”
 
“法医比你想象中难做。”秦明重新带上老花镜,穿针引线已经不再是易事,他颤抖的手宣告着又一次穿过针孔的失败。
 
林大宝走上前,替秦明穿针,打好结,将针递给秦明,“我有和我名字一样的毅力。”
 
秦明手一顿,末了接过针线,也不应答,慢慢地缝着,女性衣物柔美的腰身在他手下成型。
 
“口气这么大。”秦明淡淡地开口。
 
“我有能力向您证明。”青年挺直脊背,注视着眼前的长者。
 
秦明打结,收尾,整了整衣摆。
 
“初生牛犊不怕虎。”他说。
 
林大宝摸摸头,露出透着傻劲儿的笑,“我爸都说了,您要是没第一句话就是‘出去’,那这事儿差不多就成了。您除了面恶没什么别的缺点。”
 
秦明慢悠悠地开口,“出去。”
 
“别啊秦叔叔!你就试试我呗,我真的不差的,我可以从基本调查做起的,绝不仗着关系走后门。我爸是谁啊,他能在法医科室说上话吗?”
 
青年走上前,视线正对着办公桌后的秦明。
 
“秦叔叔,您能干的活,没有一样是我不能干的。”
 
好像时光倒流到二十五年前,那个迟到的女人穿越人海,精瘦的身形如竹般坚韧,站在他面前,义正言辞地反问他,秦明老师,有哪些活儿是男人能做而女人不能做的?
 
秦明点点头,拿了本笔记本,显出老态的手执笔,一行一行写上,工作态度、专业知识、操作能力、逻辑推理、心理素质和备注。

然后他翻到前一页,笔记本上工作态度那一栏后的大叉,带了点笔墨褪色的擦痕。

秦明对林大宝点点头,“明早八点,法医室。”
 
末了他看着青年欣喜的表情,冷着脸补上一句。

“不准迟到。”



017.
 
傍晚林涛晃悠到秦明办公室,也不敲门,大咧咧地坐下。
 
秦明正在看文件,老花镜后的眼瞳抬起来看了他一眼,又落回文件上。
 
“哟,不赶我走啦。”林涛倒了杯水,边晃悠杯子边调侃。

秦明挺想赶他出去的。

“我儿子说他祭出我这尊大佛以后,你就法外开恩,收了他了?”林涛晃到他办公桌前,笑眯眯地问。
 
秦明抬眼看着得瑟的林涛,时间在二人脸上公允地镌刻上风霜,却都未改变彼此眼中熟悉的默契。
 
“我记得他的原话是‘我爸在法医科室说不上话。’”
 
林涛贼笑僵住,半晌从齿间蹦出一句,死小鬼。
 
秦明继续批阅文件,没叫林涛走,也没请他留。
 
但林涛知道,这是秦明又以沉默的姿态,接受了他的靠近。
 


“你儿子不错。”秦明突然开口,“条理分明,热情到位,比你当年有前途。”
 
“我当年怎么得罪你了,犯得着到老了还挤兑我吗你。”
 
秦明摸着下巴,眼神微眯地追忆,“你年轻的时候整天破坏现场,毁我证据,加大我工作难度。”
 
林涛差点用水泼他,“嘿,谁还没有个年轻的冲劲儿。”
 
“你那是鲁莽。”秦明像是回忆起年轻的什么故事,嫌恶地皱了皱眉,低头继续写文件。


“你能不能换个好听点儿的词?”

“那就躁动。”
 
时隔多年,老搭档一唱一和,默契地斗起嘴。
 

“吃小龙虾吗?听说门口开了一家新的,麻辣五香十三香俱全。”下班后林涛勾着秦明的肩膀,兴致勃勃。
 
秦明默默地把他的手拿开,“什么年纪了还吃小龙虾。”
 
“那你说吃什么?”
 
秦明摇摇头,“去喝茶。”
 
“你还真是老干部的作风。”
 
“不比你躁动的鲁莽。”
 
林涛怒,“那时是年轻!”
 
二人随夕阳垂落,渐行渐远。
 
那时正年轻。
 



018.
 
林涛每天都来秦明的办公室晃悠。
 
“我儿子法医报告写得不错吧?”
 
“比你的结案报告有文采。”
 
 
林涛晃悠着杯子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,突然转头问了秦明一句。
 
“你从来不叫我儿子的名字。”
 
秦明笔尖一顿,又继续流畅的书写,只是没有逃过老刑警的法眼。
 
“你在我面前也没叫过你儿子的大名。”
 
“这不是怕戳你伤口嘛,而且你肯定会瞪我。”
 
秦明点点头,表示林涛的猜测很正确。
 
办公室又陷入沉默,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响。
 
就在林涛以为这个问题已经结束的时候,秦明再度开口。
 
“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大宝。”
 
林涛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他曾经以为秦明因为悲痛而竖起的尖刺,已经被时间冲刷磨平,谁知道所有的生刺的地方,都变成空腔,微微一吹,就发出悲鸣的空响。
 
“还得姓李,对吧。”
 
林涛的语气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。
 
因为他知道秦明的回答。
 
 


019.
 
几个年轻的小护士在窃窃私语。
 
“三床的那个又和你求婚了?”
 
“三床是哪个?”
 
“阿兹海默的那个。”

“听说以前是个很厉害的法医。”
 
“老年痴呆呀?”

“好像记忆一直停留在三十岁。”
 
“你们留点职业口德。”
 
被围着的小护士轻斥了一句,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,洗干净,放进绒盒。
 
“他这每天都求一次婚,太苦情了。”
 
“每天都洗这个,你不累呀?”
 
小护士们又继续叽叽喳喳。
 
 
被围着的小护士挨个儿敷衍完问题,绒盒装进口袋,走到庭院。
 
 
这家疗养院,唯有此时此景最美,夕阳穿透花叶,晕开大肆铺张的金光。
 
有个鼻尖有痣,鬓发飞霜的男人,笔挺地坐在长椅上,手边是一本翻看了多年的老书,重装过的书页都被摩挲得模糊又老旧,封皮上唯有诞心理寥寥数字依稀可以辨别。
 
小护士走过去,踏在落叶上沙沙的声响,她悄悄地把绒盒滑进男人西装外套的口袋。
 
男人听到响动,抬头看到她,脸上显出些微的局促。
 
“怎么来得这么快?”男人放下书,手上悄声无息地坐着动作,小护士当作没看见的模样,笑着用准备好的台词回答他。
 
“案子结了就过来了。”
 
那男人慢慢地从手边拿出纸袋,放进小护士的手里。
 
“我答应给你买的煎饼,”男人略显尴尬地移开视线,“两个蛋的。”
 
小护士顺从地接过,温和地道谢。
 
然后从善如流地从煎饼的纸袋中,摸出男人方才塞进去的戒指。
 
秦明看她不动的模样,露出些微局促的表情。
 
“你吃的时候小口点。”
 
小护士轻车就熟地点头,这样的戏码,她每天都要上演一遍,所有的流程,她烂熟于心。
 


然后她假装吐出戒指,把戒指放在男人的手心。
 
 
男人执起她的手,老眼昏花却遮掩不住眸子里的深情,他浑然不觉自己昨天说过同样的话,只是一日复一日,认真又诚挚地问她。
 
“李大宝,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 
 
小护士点头,看着他为她带上戒指,仿佛空气都扭曲了一瞬,指尖套上一点冰凉。
 
“太阳快落山了,我们进屋去,好不好?”小护士整了整男人衣领前的胸牌,秦明二字龙飞凤舞,笔走龙蛇。
 
 
秦明点头,执起她的手,露出浅淡又深情的微笑。
 
 
他对他眼中的李大宝露出笑容,一如四十年前,在她病床边,他落着泪的模样。
 
 
 
 
 
 

 
020.
 
秦明粗喘着从噩梦中惊醒。
 
适才睁开的眼睛尚未适应一屋子的黑暗,秦明来不及伸手去擦额上的冷汗,就伸手往边上摸。
 
“大宝?”


他极小声地开口,梦里锥心刺骨的痛,即使醒来都历历在目,附着在胸口,张牙舞爪地蔓延。

他不知道那是庄周梦蝶,还是蝶梦庄周,唯恐再大一点的音量,就会将自己惊醒,落回一室冰凉又绝望的等待。
 


“大宝?”没有人回应,他再喊,声线里多了惊恐和不安,他适才从梦魇醒来,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真实。
 
秦明的手在被子里乱摸,声调也从故作平稳,到诚实的不安。
 
“大宝?!”
 


“干什么啦!”
 
李大宝从被子里坐起来,凶狠地用枕头丢他。
 
“老秦你疯啦!大半夜不睡折腾我干什么!”
 

秦明一下子停止了摸索的动作,逐渐适应黑夜的眼睛,看着眼前熟悉的轮廓。
 
乱发,小脸,乌亮的大眼。
 

秦明小声开口,像不敢确认般嗫嚅,“你还活着?”
 
半夜莫名其妙被边摸边喊地弄醒,问的还是这种不知所云的问题,李大宝怒上心头,扯过秦明的枕头又朝他丢过去,“你才死了呢!”
 
 
还没把枕头丢出多远,大宝就被扯进满是冷汗的怀里,怀抱的主人环着她腰的手,还在细微地颤抖。
 
她的短发正抵着他的下颚,毛绒绒的,不是梦。


秦明捏捏自己的腿,会痛,是真的,不是梦。

这个活蹦乱跳的李大宝是真的,不是梦。
 
秦明终于在她耳边长舒一口气。
 


“老秦你这大半夜的什么毛病啊?”李大宝扭了两下,没挣开,干脆就顺势往他怀里躺,双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身,眯着眼半梦半醒地问他。
 
“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?”大宝伸手拍他的背脊,柔软的睡衣下冷汗涔涔,“别啊,我这不是好好的吗。你自己吓自己呀?”

秦明不说话,只是感受着她呼吸的温热喷吐在颈间,向给自己证明一般,将她抱得更紧。

大宝像给大猫顺毛一样,轻轻抚着他的精实的背部,这个在夏天也是西装三件套的男人,总是一副清凉无汗的禁欲模样,却因为一个梦境,吓出一身冷汗。

大宝有些想笑,心口却泛着柔软的心疼,正想多安抚几句,却突然感觉,有和冷汗不一样的,温热的湿濡,落在她的颈间,慢慢滑进锁骨。
 
她还未来得及说话,却听见埋在她颈间的男人,幽幽地开口,说着与法医不语怪力乱神的心理素养,全然不符的话语。
 


“……谢天谢地。”
 
 





 
——Fin——











Free talk

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写这样的故事。我是个万事都要HE的人,以前也试过写BE,最后没忍住,又把人给改成了HE。

因为我总是相信童话的圆满结局。

故事的灵感来自周二晚上依然睡不着的我,秦明和大宝又在我脑子里跳来跳去,心累,那时候有点疲惫的我就萌生了这样的一个故事。

然后在周三,用两个时间段,一共八个小时,写成了8864字的初稿。

经过三天沉淀和数次修改,至今变成12262字的故事。

其实这对我来说是史无前例的,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,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热衷过,但是我为了法医秦明,为了秦明和大宝,周三那天有八个小时坐在椅子上不动,虽然下午是个合唱比赛,还上台去指挥了一个下午,然后又坐回宿舍,写到十一点。

坐在椅子上挺冷的,但是没动,就是想要把这个故事写完的这种执拗,从来没有出现在我吊儿郎当的生命里。

直到遇见秦明和大宝,直到想出这个故事。

我真是震惊又荣幸,昨天还在微博上转发了一条“什么事是去年的你怎么也不会相信但是今年真的发生了的事情?”,就说了这件事


这其实是个关于救赎的故事,涉及的不只是秦明和大宝,还有秦明和林涛,还有秦明和李家夫妇。

最后秦明终于被李家夫妇认可,林涛也再次走进他心底,而即使是阿兹海默,也终于和那时候彼此都年轻的大宝相见。

就是这样一个故事。其实原本我没打算写它是个梦境,但是原著都这么甜了ᕕ(ᐛ)ᕗ

而且我舍不得。


我舍不得让这样一对相爱的人天人永隔,我舍不得看秦明兜兜转转在煎熬和等待中。

所以我加了结尾,虽然有点狗尾续貂的嫌疑,但是我自己看着不会难过就好,毕竟我是个虐点很低的人,我舍不得看相爱的人悲苦。

如果有不喜欢这个结尾,觉得是狗尾续貂的话,就把001~019的秦明当做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秦明吧:-D,其实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,所以番外是这样设定的。



这是我笔下写过,最缱绻,最绝望的柔情。

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。



❤我的FT总是特别长,因为每次都想贪心地多说说话,然后感谢那些支持自己的小伙伴。

❤其实不是敷衍的感谢,写东西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写,但坚持下去的动力,总是离不开读者的支持,有你们喜欢,我与有荣焉。

❤这篇入骨会有个番外,名字构思的时候就想好了,叫做「入梦」,以这四十年间看着秦明等待着自己的大宝的视角,但是我还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,还没有付梓成文,应该还要等一段时间的【捂脸】

❤谢谢看到这里的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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